九十年代初,我去了美国,属于中国第二批现代留学生。
我个人把中国留学生分为两批:第一批始于清末民初。家仇国恨,他们承载着民族复兴梦想,我们无法匹及。第二批始于八十年代,我称之为现代留学生。现代留学生内部又是两个分别独立的时期——第一时期是学什么专业没有考虑,将来干什么更没有考虑,集体无意识的一代。而我和徐小平这一代留学生,处于第二时期,属于有自我意识的一代留学生。
我们有强烈的意愿,希望了解文化,学习文化。我刚到美国时,给自己定下目标:至少在美国待十年,再回北大教书。原因很简单,80年代我在北大研究美国文化,如果从没接触过美国,去了还和中国人交流,我怎么有资格谈论美国?
我想在美国待十年,而且必须待下来。在当时,想拿签证,最基本的技术指标是要有工作,而找工作必须有专业技能。美国需要什么?我本来的英语技能完全派不上用场。连要饭的英语都比我地道,那是人家的母语,有很多俚语我听不懂,还要反问什么意思。初到美国,我发现在北大的近10年积淀,居然没法帮我找到一份能糊口的工作,随即我意识到必须训练一项立身的技能。90年代,IT业正在美国蓬勃发展,我想自己别无选择,必须拿下计算机,但是计算机谈何容易?
IT需要两个技能,一个是数学,一个是计算机。我的数学基础几乎为零,以内蒙古包头当时的教育水平,再加上文科生身份,高中毕业进入北大时,我的数学只达到基本算术水平。至于计算机,根本没见过,没摸过。
但是,如果这个挑战我过不去,那就不要留学了。我告诉自己,必须留下来。非常幸运的是,经过45分钟的游说,我获得了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。我心花怒放,想,天呐,我的梦想要实现了,人生可以如此容易。
然而第一天上课,我就感受到什么是“人间地狱”。第一门课微积分,听到微积分这三个字,我只能联想到“危机加上人格要分裂”。讲这门课的老师是印度人,英语口音比微积分本身还要玄妙,我一笔都没办法记下来。那堂课讲的是极限,我想,有限我都搞不清楚,什么是极限?
但是,我清楚地知道,必须要获得这项技能,我才能真正进入美国社会,才能养家,才能有梦想腾飞的那一刹那。
我补了半年的本科,最后咬着牙杀出一条血路,两年半时间攻下计算机硕士学位。老天不负我,我终于进入贝尔研究所。
这段留美经历对我影响深远:它告诉我,留学,广义来说,是一个人灵魂承受力最大的试金石。我知道自己必须改变命运。我从内蒙古来,想留在北京,这在当时非常难,因此我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,才能获得留京资格。后来我发现,来自那些生活条件较差的地方,好不容易进入优越的大环境,而且不愿意舍弃这个环境的人,往往才是最终能做出很大成绩的人。
一谈到汉语中的理想二字,我总是战战兢兢。从小家长就用这两个字来压我,要我有理想,要我成才,要我成龙。但是后来到美国,我忽然发现,美国人表达理想,更喜欢用Dream(梦想)这个词。梦想代表着一个人做事展现的最高境界和标准。而出国,不管是留学、游学,还是旅行,都恰恰是完成我们大到民族梦想,小到个人自我实现的一个最有效的载体之一。
出国,狭义上来说,可能是去寻求一个学位,学习知识,增长阅历,这当然都不错。但是从人生广义的意义来说,留学能够改变你灵魂的承受力,赋予你看待世界的不同眼光和维度。当别人只看到绝望和失败的时候,也许你能看到暗含其中的机会,这是成功最关键的要素。这时哪怕你不知道这个行业有什么,这样的眼光都足以让你推开成功的大门。
出国最重要的价值是给我们的生命带来独特性,让我们的创造力敢于在别人认为山穷水尽的时候柳暗花明,通过自己的丰富经历和强大的心理承受力,不断尝试,直到成功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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